



王乔
龙华公园旁有一条街道,细叶榕树立两旁,枝干虬曲,交错于半空;碎叶铺展,遮天蔽日。即使天气晴,这里也清凉爽利。因为不是主干道,车辆不多,周遭静谧安详。店铺大多卖花,绿意从屋里延伸到屋外。行人走过门前,和绿植打个照面,不免多看两眼。翠绿流溢,花色缤纷,香味像游丝一样萦绕。姿态盈盈,让人欣喜,令人感动,此时的心情像东风里细叶榕摆动的嫩叶。
又一日,我走过那条街道。一盆葱花静立在姹紫嫣红里,显得格格不入。这不是很普通的东西吗?我惊诧莫名。都市里还有人养这玩意儿?我不觉乐了。它还是我熟悉的样子:茎秆挺立如剑,顶着一团雪球似的花,细碎的花簇拥着。花盆边缘栽种两棵小白菜,中间还有一株茴香,高低错落,俯仰生姿。
谁会在家里摆一盆乡野之物呢?典雅的蝴蝶兰,潇洒的兰花,大红大紫的干枝,都比它漂亮,都比它华丽,都比它气派。把它堂而皇之摆在家里,一定会让人觉得可笑,你算哪根葱?然而它却让我想起一株菜花,孙犁用朴实的笔触描绘它的素朴和本真:
“一过清明节,有些菜头就会鼓胀起来,俗话叫做菜怀胎。慢慢把菜帮剥掉,就露出一株连在菜根上的嫩黄菜花,顶上已经布满像一堆小米粒的花蕊。把根部铲平,放在水盆里,安置在书案上,是我书房中的一种开春景观。菜花,亭亭玉立,明丽自然,淡雅清净。它没有香味,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异味。色彩单调,因此也就没有斑驳。平常得很,就是这种黄色。但普天之下,除去菜花,再也见不到这种黄色了。”
晚年孙犁行事淡雅、清寂,生活归于朴质,这大概是从小熏染的结果。他小时候把萝卜雕成花篮,撒上麦粒,添上清水,不几日就能见到鹅黄的麦芽。
菜花局促在盆里,总不及长在辽阔的田野。孙犁描述过盆里开花的萝卜,“白中略带一点紫色,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。”我经历的萝卜花却不是这样。
麦苗返青,大地蓬勃,旮旯里一块春地,留待种些什么。土块冻得酥软了,用脚一碰,就碎了。野兔的蹄印告诉我,它们也喜欢这儿。或许刺猬也来过。这些春夜的秘密,那株开花的萝卜全知道。它站在麦苗旁边,叶子稀疏,茎秆细长,花瓣白中透紫,像被岁月浸染的旧信笺,透着温情。路人走过时都多看两眼,目光里充满疑惑。问问主人,那是什么。主人说,旅出的萝卜。路人大悟,去年秋天这是块萝卜地。它经历寒冬居然没有枯死,迎来春风,盼来春雨,燕子翩然归来,它和着春光抽枝芽,竟然开花了。它和花店的葱花有异,也不同于孙犁种植在瓦盆里的萝卜花。它虽然也是孤零零的,但生长得热闹。这说明衡量生命还应该多一个维度,看它是否生活在辽阔里。
花店里,那一盆平常之物,大概不为装扮什么。把它搬到居所养护的人,或许是想借此接近乡土,慰藉远离田畴的寥落。或许,那盆葱花从未想过和谁争艳。它静立在角落里,用低低的声音告诉看见它的人:在泥土的褶皱里也有诗意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