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

杨俊伟/文
刷朋友圈时,看到一段感人的视频。一位父亲参加好友聚会喝醉酒,炫耀地给儿子打电话,叫他过来接自己回家。儿子骑着摩托车匆匆赶来,看见酩酊大醉的父亲,害怕他途中摔下去,就用绳子将其绑在背上带回家。坐在后座上的父亲,趴在儿子背上笑得像个孩子。看着这一幕,我不禁又想起了他,可是我再也无法和他说上一句话了。
2022年父亲节的前一天,父亲突然因中风倒下。那一刻,他一定不会想到,从此以后,他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。
年幼的我是很怕他的。在别人面前,他总是和颜悦色,可回到家里,他动不动就施展一家之主的权威,我和哥哥稍不顺他的心意,他非打即骂,甚至罚我们在房间里跪半天。他笃信老一辈“不打不成才”“棍棒底下出孝子”的教育观念,却不知,那些粗暴的举动深深伤害了孩子的心。
后来,我读初中开始住校,每逢周末才回去一趟。有段时间,我和他的关系很僵,不愿跟他说话,习惯有事找母亲。一旦母亲外出做事,我就写张字条搁在堂屋的桌子上,告诉父亲下个星期需要多少费用,他看见后,总会默默地把钱放在那里,供我取用。
我庆幸还有读书这条路,让我远离家。当身边的同龄人陆续退学外出打工,我仍然坚持留在校园,尽管成绩并不突出,尤其理科偏差,但凭借着勤奋,我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师范学院,
念的是我喜欢的中文专业。为了庆贺我考上大学,他破天荒为我张罗放了一场电影,在乡亲们的羡慕和夸赞中,他的脸上始终洋溢着藏不住的笑意。那一刻,一股得意涌上我的心头,原来,我也能成为他生命中的骄傲。
还记得他送我去大学报到的情景。他不放心我,说道:“你从来没出过远门,这次还是我来送你吧,毕竟那么远呢。”他还是担心我的。到了火车站,父亲先去窗口买票,凭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给我买了半价票。上了火车,父亲把包放在行李架上,我和他找了座位坐下来。车厢里塞满了人,不时有售卖员推着小推车挤来挤去,我好奇地望着窗外沿途的风景。他看起来心情不错,一路上兴奋地给我讲述他年轻时的事。他说,曾和同伴坐火车去外地贩卖粮食,为了省钱补贴家用,想方设法跟列车员“斗智斗勇”试图逃票,当然,也有被抓住后补票罚款的狼狈时刻。
大学毕业那年夏天,我要去离家几百公里外的乡镇高中任教。恰巧父亲要去邻近的县打工,途中会经过我的学校。他说正好顺路送我过去,还能看看我工作的环境。到了学校,我们先去看了分给我的教工宿舍,又一起在校园转了转。当时正值假期,校园很安静,只有几位校领导值班,中午,校长热情地挽留父亲在学校吃完饭再走。饭桌上,校长亲自给父亲敬酒,夸他培养出了一个优秀的儿子。这时的父亲,因为喝了酒而变得红润的脸庞漾着幸福的光。
后来我跳槽去了南方,离他就越来越远,偶尔打电话回家,跟他还没有聊上几句,他就会说:“我去叫你妈来接电话啊!”我知道,我们两个还是不能像其他父子那样自然地聊天,更做不到无话不谈。有时和父亲视频聊天,让他看看孩子,听着宝贝们在这边大声喊他“爷爷”,他在那头开心地大笑,并邀请我们早点回去,说要给我们做好吃的。
工作以后,我和他的关系不再剑拔弩张。偶尔聚在一起,他会问问我的近况,一旦听说我工作上有点成绩,会兴奋地说我赶上好的时代,要好好珍惜。还常常告诫我,在单位要听领导的话,不要跟同事闹矛盾,处处让着别人,千万不要去贪别人的便宜,永远记得“吃亏是福”。我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急于反驳他,只是说我都懂,我又不是小孩子了。
有一次回家,母亲和我说起一件事,说父亲的手机话费总是莫名被扣,刚充值的话费很快就没有了。我拿来父亲的手机查看,发现移动网络是打开的状态,于是就打运营商客服电话反馈情况,对方解释是软件自动运行消耗流量,才导致了话费超支。我据理力争,最终运营商返还了话费。我疑惑父亲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,母亲笑着说:“你爸现在都有点怕你呢!”我听了,顿时心里一酸,什么时候,我竟成了那个让他畏惧的人?
在外面漂泊多年,我终于下决心在城里买套房子。飞涨的房价,让我一次次打退堂鼓,就是害怕凑不出首付款。他听说后,拿出他和母亲多年的积蓄,不好意思地说:“就这十万块钱,你都拿去,可别嫌少,算是我和你妈的一点心意,咱们不能跟其他家庭来比,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。”手心里攥着他给的血汗钱,我难受得说不出话来。这些年我东奔西走,不停变换工作,而他每一次都陪在左右,跑来帮我搬家,还一再安慰我:“树挪死,人挪活!只要你愿意上进,到哪都能做出一番事业。”
如今,父亲离开快三年了。当我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,总会想起父亲的那张脸,他还像平时看见的那样,对我微笑着,眼里蓄满爱和期待,我也就有了奋斗下去的无限动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