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

宝安日报全媒体记者 李秋妮
2025年,盛夏七月,位于深圳宝安区新桥街道陂口小区徐志鹏的家中,50个贴着标签的塑料瓶在阳光下泛着微光。瓶身上的“福永街道凤凰古村卖鱼市井”“燕罗街道药材铺井”“光明区楼村供销社井”“福海街道重庆村井”等字样,记录着志愿者徐志鹏与妻子历时四个多月的特殊旅程——这位即将迎来50岁生日的五星级志愿者,用寻访50口古井的方式,为深圳献上了一份饱含深情的礼物。
“您知道附近哪里有老井吗?”2025年3月的一个清晨,徐志鹏骑着电动车穿梭在福永街道凤凰古村的巷道里,逢人便问。这个看似突兀的问题,源于他11年前采写《古井档案》时埋下的种子。2014年,他与寻井团队走遍辖区,记录下100口古井的详细资料。
“去年整理那100口井的资料时发现,当年记录的井已有不少消失了。”徐志鹏抚摸着泛黄的记录本说。今年春节后,偶然听闻凤凰古村尚存12口古井,他心里沉寂多年的寻井热情被重新点燃。与妻子商议后,两人决定以“50口井献礼50岁”的方式重启这段城市记忆的追寻之旅。
清晨6点的闹钟,成为这对夫妻数月来的固定作息。徐志鹏的背包里永远装着“寻井五件套”:250毫升采样瓶、3米卷尺、笔记本、打水玻璃瓶和一台单反相机。妻子则负责帮忙记录和协助拍照。“城中村巷道复杂,电动车最灵活。”徐志鹏的后备箱里,总备着几瓶矿泉水——既是解渴用,也能临时充当采样瓶的“替身”。
他们的寻井地图上常常充满未知与变数,他们根据老照片找到之前的古井大约所在,结果发现早已变成一片新建筑。
最艰难的寻找发生在凤凰古村。根据相关资料,这里应有12口古井,但两人反复搜寻只找到11口。连续两周,他们一直在古村里逐户询问,最终在一个小院里发现了被围起来的第12口井。“当时是真不想找了,但发现古井那一刻,感觉一切都值了。”徐志鹏回忆时,眼眶微微发红。
在福海街道桥头社区,一口被他们取名为“永州小院”的古井让夫妇俩驻足良久。来自广西的奶奶和两个孙女在井边洗鞋子和垫子,讲起他们的深圳经历,还让他们给祖孙三人拍照,深夜整理照片,徐志鹏收到孩子父母发来的感谢短信时,感觉就连窗外的霓虹也突然变得温柔起来。
这样的温情片段贯穿整个寻井之旅。在燕罗街道,区人大代表王守菊在附近的旧村里帮他们寻找压在三轮车下的古井;在新桥街道上寮社区,本地居民主动当起导游,带他们在老村里找井;福海街道桥头社区,更有素不相识的租户递上凉茶,执意留他们吃晚饭,还约他们以后去吃血鸭……
翻开徐志鹏再次寻到的50口古井档案,每口井都有它对应的“身份证”:古井所在位置、井口尺寸、井深数据、井水描述、井水照片等。这些数据和井水样品被徐志鹏认真保存,未来有机会他想分享给深圳的相关单位或机构,为岭南水文化研究提供一手采集的资料。
“古井不仅是水源,更是社区关系的纽带。”徐志鹏想着,将来或许可以策划“古井记忆展”,让那些已经或即将消失的古井呈现在大家的眼前,他也想将这50口井出书,让更多的人知晓。
在徐志鹏家中,11年前的100瓶井水与新增的50瓶并列摆放。有些早年采集的水样已微微泛黄,瓶底沉淀着细沙与杂质。有时他会带着这些“宝贝”参加社区公益活动,“让孩子们可以触摸城市成长的年轮”。他还策划了几条寻井路线提供给相关的学校,让孩子们能在寻井之余,记住身边的历史和乡愁。
这位累计服务超3500小时的“百优志愿者”最近又有了新计划,他想走完深圳的各个角落,记录深圳的每一口井。“深圳平均每天或许都有井在消失,但只要我们记得,它们就永远存在。”说这话时,他正擦拭着最新采集的井水样本瓶,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,仿佛应和着这份特殊的城市告白。
六井
徐志鹏 文/图
位于巷子口的六井。
古井编号:#001
古井名称:六井
采集时间:2025年3月29日上午
采集地点:福永凤凰旧屋村500号
古井尺寸:长1.5M×宽0.9M
古井井深:4.8M
井水深度:3.4M
井水描述:清澈
凤凰古村位于深圳市宝安区福永街道凤凰山脚下,是民族英雄文天祥后人兴建的村落,这座已有700余年历史的凤凰古村起源于宋末元初,现仍保存着明代、清代、民国时期的360余座古建筑,占地面积达5.2万平方米,是现今深圳少有的面积最大、保存十分完好的广府式民居古村落之一。
唐宋时,凤凰古村名为岭下村。宋末元初大德年间,抗元名将文天祥之孙辈文应麟秉承叔公遗志,不愿接受元朝统治,携二子及部分族人避乱行至此处,见此地青山绿水、风景秀丽便决意在此地隐居,从此开村立业,成为福永文氏的开基之祖。
晨光初透时,我站在凤凰古村的文昌塔前,恍惚间似乎看见宋末元初的烟尘里,文氏族人背负行囊跋涉至此的身影。离文昌塔不远的地方,就遇到了此行的第一口古井-位于凤凰旧屋村500号屋边的六井。
这口直径不过2米的圆井,却拥有自己的经纬度坐标——北纬22.693904°,东经113.834098°,宝安区地下水质观测井001号。井栏用花岗岩凿成,内壁的乱石砌法还保留着乾隆年间的原貌,井水清得能照见井沿的“福”字铁饰,那个焊接的福字在涟漪中时聚时散,像团游动的鲤鱼。
“这井里真有鱼呢。”用随身带来的手电筒往井里一照。果然有银鳞一闪,原是条小鱼躲在石缝里,此刻正探头探脑地浮出水面。都说井鱼通灵,或许这条鱼就是这口古井的守井童子。
细看井壁,那些看似随意的乱石堆叠,历经数百年不变,手电的余光照在井底,将3.4米深的水层照成祖母绿琉璃,玻璃瓶坠入的刹那,无数光斑在石壁上跳起胡旋舞。
长方形的古井像个沉默的玉匣,或许是井底有暗渠通向凤凰山泉,所以两百年来从未干涸,细看时,井底的小鱼早已不见踪影。
站在井边,采样、测量、拍照,一气呵成,有风掠过,忽然明白这些古井为何能存续百年——它们不是死水,而是流动着时光的泉眼。每口井都像枚活着的印章,在深圳这张急速变幻的图纸上,留下永不褪色的文化印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