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

陈鸿波
小时候的农村,真没什么好吃的。当然我说的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,那时候离现在还挺遥远的,扳着指头一数,其实已经四十多年了。记忆深刻点的,那就要数爆米切糕,爆米醇香爽口,米糖甜腻怡人,二者一经拌和,用传统工艺做出来的爆米切糕,味道就是甜糯香脆。
好在我们塆里就有师傅会做爆米切糕,因为和我曾祖父同辈,我们喊他后头太。那时的后头太,六七十岁的样子,光脑壳,衣着朴素,一副庄稼老把式,和和蔼蔼的,做事显得很干练。请后头太上门做爆米切糕,是孩子们最乐意的事,说来还是嘴馋,平日乏食。既然请人做一场,总要做几斤米糖、几斤爆米的,可以吃上三两个月,直到阳春送暖。那时节的我,上学路上,衣兜里放上几块爆米切糕,一上午的课都是香的,精神满满。
每岁小年前后,家里人请后头太做爆米切糕,都会提前去喊他吃晚饭,吃晚饭在我们老家叫过夜。老人家讲礼,把手一挥,这算个么事呢,我过了夜就来。我们吃罢晚饭,刚收拾完碗筷,后头太就带着工具摸黑过来了。他的工具也不复杂,一把木锅铲,一条竹尺,两把刀,一长刀薄片、一短刀宽背而已。后头太先坐下,喝盅茶,点一根烟,待奶奶取出密封的米糖和糯米爆花,他就扎起袖子开始干活了。读小学的我在旁边看着,留心着每一个细节,连眼皮也舍不得眨一下,喉咙里不停地翻涌着口水,心心念着盼望已久的爆米切糕早点出锅,让牙齿间发出脆亮的声响。
锅是干净的,灶也是干净的,后头太把两斤多米糖倒进饭锅里,吩咐家人把火,并嘱咐火势不能过大,不要烧劈柴,茅柴就行。铁锅越烧越红,米糖在锅里“嗞嗞”作响,随着米糖逐渐化成糖稀,在锅底起着酒盅大小的漩涡,后头太手中的木锅铲也在锅里不停地搅拌,直到米糖全部溶化成糖稀为止。这时,他便叫声不要继续把火,转身取过尼龙袋子里的糯米爆花,一股脑儿地倒进盛着两三寸厚糖稀的锅里,接着抄起木锅铲用力地搅拌。看着一粒粒爆米粘上糖稀,越粘越紧,在锅底翻来覆去,每个人的面孔都欣喜着,除杀年猪、做年豆腐、打糍粑、办年货之外,这做爆米切糕同样也是过年的味道,是真正的锦上添花。
大概搅拌一刻钟的光景,后头太就在八仙桌上铺一张厚实的尼龙纸,然后把锅里的爆米糖稀用大铁瓢舀到尼龙纸上摊着。等到全部舀完,就开始趁着爆米糖稀淌着热气,还没有完全凝固时,赶紧拿起毛竹做成的竹尺定型。竹尺虽普通,但在后头太的手里却灵活适用,他左拍拍,右擀擀,把爆米糖稀的每一个切面都整得有棱有角,直到六面平整成型。
于是,后头太又和家人们坐下来,喝茶吸烟聊农事。过上大半个钟头,爆米糖稀就凝固得差不多了,老人家起身切糕,一厚一薄两柄刀在手中来回调换,先用厚刀分段,再用薄刀切片。每片爆米切糕约三寸长、两寸宽、半分厚,均匀爽落,既见手上功夫,也凭眉头眼力。
做一场爆米切糕,是孩子们的乐事,也是忙年里的年事。有亲戚或塆里的孩子来拜年,每人给上一把,比塞把花生或瓜子更令孩子们喜欢,那甜滋滋、香糯糯的味道,似乎更像年的味道。
每次做完爆米切糕,家里人都要用素肉下碗面,再煎上一个鸡蛋招待后头太,他费心费力,又不要塆里人的工钱,这样就算是乡亲间最淳朴的表示了。
约摸十点钟,家人们打开路灯照着送他,直到老人家的身影完全消失。我就知道,很快又是新的一天,离鞭炮声声的年,又有几分近了。
(作者系龙华区作协秘书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