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

胡忠阳
人皆好滋味。从前乡下过事儿,要垒灶起伙,请来村里公认的大厨烹烹炒炒,才足以表达对来宾和帮忙的乡亲的谢忱。不脱产的乡村大厨回到寻常日子,其吃喝仍归“家庭主妇”操持,应和着“男主外女主内”的社情。我早年的阅历中,江浙一带和川渝地区的男子普遍善厨乐厨,浑身洋溢亲切的烟火味儿。但在吾乡多数男子看来,这现象像失了“纲纪”似的,不值得效仿。我是中原人,在我家里,祖父和父亲就从不做饭,乃至鲜少动手盛饭,饭时祖父衔烟坐等,父亲差不多也要三呼来仪。普通家庭的男人尚且如此,富贵人家的就可想而知了。那时候眼见得祖母和母亲辛苦,也不懂得为她们叫屈:她们何止“主内”,庄稼丛中、黄尘道上,哪里不见她们劳碌的身影呢?
做饭这档子事,男人其实占着明显优势。他们敢创新,易投入,更有把子力气,红白案前站上一个钟或更长时间,都不是问题,颠锅尤有手劲。往古时期,人文始祖伏羲所以又名“庖牺”,已经昭示男性在做饭方面深具开创性功力。夏末商初,我家乡的伊河上游出了个伊尹,愣是由职业庖人做到了一代名相,其烹调事业高及哲学层面,“爆炒犹如攻城池,慢炖好比治家邦”,协助商汤完美处理过很多庙堂大事,还被后世尊为“厨祖”,堪称修齐治平样样不落。老子“治大国如烹小鲜”,豪迈又飘逸;孔子“二不厌”“十不食”,一直令后人称道。虽未有见两位圣哲下厨忙活的生动载记,但他们深谙做饭三昧是确定无疑的。如今,星级酒店大厨和餐饮行业公推的名师,也还大都是男性,所到之处的热度和流量,恐连网红都要眼红。
习惯着“远庖厨”的男人,大抵都未解开传统心结。要他们起心动念关注起锅碗瓢盆来,总需要一些契机:以操厨安身立命是一理由,饭菜无着且没外卖可点也是个动力。一生宦海沉浮的大文豪苏轼,亲手创制“东坡肘子”、“东坡红烧肉”等为后人乐道和效从的美食,尽在他苦无口福的被贬岁月;放逐到惠州无酒难欢,他甚至自酿出了“罗浮春”,“三山咫尺不归去,一杯付与罗浮春”,就此且饮且歌,忘情自适。我身边很多把饭菜做得有滋有味的爷们儿,一入厨门便似“从山阴道上行”,欲罢不能,技痒频发,终成磨难中崛起的一代家厨。
男人做饭,现在面临史上最好时期,学习烹饪的渠道广泛而开放,还有各种厨房电器,随时加持。厨房小白秒变大厨的神剧,只要你乐意参演,便不愁没有戏份,不患没有忠粉。外卖何足慰平生,裁撤厨房也难使新居更亲和。肴馔既然“可以和神,可以娱肠”,居家做来,那声效将不啻连晋三级。但对男人来说,做饭做到最想听的,怕还是眼下在女主们中广泛流传的那句话:会做饭的男人,最帅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