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

王艺洁
在爆款日剧《孤独的美食家》中,男主角五郎的觅食日常被奉为“都市治愈宝典”,无论是那随心所欲的节奏,还是他毫无负担的食量,都令观者觉得这人长久处在一种零社交压力的状态中。然而,当我们将这个角色代入为女性时,可能就会演变成一场性别反转实验。
试想,当女主角在烧肉店大口吃肉,并追加米饭和煎饺时,被服务员提醒:“小姐,我们的分量很大哦”;当女主角在加班后独自去居酒屋放松时,被老板“礼貌”安排到靠近洗手间的座位;当女主角在凌晨的便利店挑选宵夜时,被店员以频繁打量施以身材审视……这些场景虽然光是想想就已经很令人不悦了,但还是时刻发生在现实生活中。
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指出:“饮食选择是阶级品味的表演。”而当叠加上性别维度时,食欲便又隐含了多一层次的性别意识学。女性在独自外食时,常被动扮演三重角色:判断姿势是否优雅的自我审查员,评估周围是否可疑的安全评估师,以及不时用通话或回复消息证明自己很忙的社会关系证明人。当五郎只专注于食物是否美味时,孤独的女美食家还在忙着丈量性别平等的缺失呢。但若因此就说女性被剥夺了“饮食主体性”,倒也有些言过其实。然而,不得不承认,五郎的孤独进食之所以迷人,是因为社会公允男性的“吃”是更为纯粹的生理需求,而不会附加太多道德评价。
韩国社会学家金慧媛在《孤独的价值》中写道:“一个人吃饭的自由程度,是衡量社会平等的重要指标。”然而在大多数东亚城市,女性独自出现在餐厅时,仍会面临多重隐形审视。在“没伴吗”“安全吗”“吃得完吗”的质疑中,有同情,有警惕,也有规训。
再往前翻看,餐桌上的性别意识充斥在每一个历史时期。在中世纪的欧洲,贵族女性独自用餐会被视为“放荡”。在江户时代的日本,女性在茶馆独坐可能会被认为是游女。如果空间之中也存在着某种“权利学”,那么餐厅与一个微型社会几乎无异,都会无声说出谁该出现在哪里。而独自外食的女性往往被推向了两个极端位置:“非正式座位”的透明化处理和“被观看区域”的景观化处理。
可是,究竟谁在定义“女性正确的独食方式”?餐饮业推出的双人套餐永远比单人的划算,影视剧里女主角独自进餐的镜头语言总是孤独多过享受,家庭教育中也不乏“搭伴”叙事……社会通过无数细微规则,将女性禁锢在“被陪伴才完整”的训诫里,哪怕只是关于吃饭这件小事。
社交媒体上,“女生如何一个人吃饭”的相关笔记(竟然)超过50万条,内容从“如何避免尴尬”到“享受独处指南”不一而足,似乎变相解释了首尔大学社会学院曾在2023年发布的《饮食孤独指数》的必要性。在那份报告中,当被问及“如何看待独自吃饭”时,男性受访者平均思考时间仅2.3秒,而女性则平均需要8.7秒组织解释性语言。当我们习惯于说女性有更明显的“解释型人格”,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们一直面临的境况都需要做出更多解释?有没有可能,当男性只需要反问“独自吃饭有什么问题吗”,女性却要回答“你为什么独自吃饭啊”。
有关女性独自吃饭这件事,若振臂疾呼“像男人一样理直气壮”,难免听上去有些可笑,但相较于鼓励女性享受独处,让社会停止追问“你为什么一个人”或许才更能体现平等。当女人独自吃饭不再成为话题,才是这个话题终结的时候。到那时,《孤独的美食家》若拍摄女性版本,便不必更名为《防御的美食家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