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书阳

阳光洒满院落，从打过枣子的树叶间落下，把枣树细碎的叶片一笔一画印在地上，像极了父亲挂在墙上的工笔画。桂花清雅的香味飘满院子，蝴蝶成群结队赶来，院子里热闹起来。

收割后的芝麻秆被捆成四五十个捆子，像听话的孩子静立院中。祖母端着簸箕走出堂屋，放在芝麻捆前，转身从墙角拿一根半米长的木棍，弯腰抱起一捆芝麻秆，将麻蒴朝下，拿木棍轻轻拍打。芝麻仁和叶片刷刷落入簸箕。祖母端起簸箕簸几下，戴上老花镜，坐在枣树下捡出叶片和蒴皮，又轻轻吹去上面的浮皮，把芝麻仁拾掇干净。我和弟弟伸出手围上来。“小馋猫”，祖母笑道，捏一撮芝麻仁放到我们手掌心。我们仰头把芝麻仁顺入口中，慢慢咀嚼，口齿生香。

院子里的花椒树长势喜人，叶片与花椒籽茂盛稠密。祖母剪下花椒叶，倒入盆子洗干净，又放在太阳下晾。整个下午，她都在厨房忙碌，做炕干饼的准备工作。祖母和面，把晾干的花椒叶切碎，与食油、盐一起搅拌。她把和好的面团揉成均匀的长条，用刀剁成十多个同等面剂，用手逐个压扁，抹上花椒油盐，撒上芝麻，用小擀杖擀成圆饼，放到铁锅里炕。祖母炕饼，我烧火，炕到焦黄出锅。工夫不大，筛子里堆放十几张干饼。芝麻、花椒与面食的香味合为一体，嚼在嘴里，香酥爽口，余香满口。

父母一大早都去地里掰玉米棒，再把玉米棒一车一车拉回家。弟弟跟在车后，腋下夹十几根玉米秆，右手拿一根啃着。他吸出汁液，吧嗒几下嘴巴，吐出渣子，递一根给我说，又脆又甜，比甘蔗还好吃。

父亲解开车围，两臂用力抬起车辕，玉米棒纷纷落地。待到夜幕降临，收完玉米棒，院子中央的玉米棒堆得小山一样高。母亲说，晚上赏月，吃月饼，绑玉米棒。

月亮出来了。祖母摆上月饼、干饼、柿子、花生、石榴，朝着月亮拜了三拜，一家人围在石桌前赏月。祖母教我唱儿歌：“月亮走，我也走，我给月亮赶牲口，一赶赶到马山口。马山口，有石榴，石榴树下一对鹅，扑扑棱扑棱下江河，江河那边女娃多，又敲腰鼓又唱歌。”天空清澈高远，碧蓝的天空浮着莲花般的云朵，我仿佛看到，一群仙姿玉貌的女孩子在月光下载歌载舞，打着腰鼓唱歌。

月亮升高了。皓月千里，清辉铺满大地。父亲坐在高高的玉米堆上，拿出笛子开始吹奏。多年来，我一直认为，父亲在对音乐的旋律感知方面是个天才。他不识简谱，但无论什么样的歌曲只要听过，他都能准确吹奏出来。如《北京金山上》《草原之夜》《九九艳阳天》等。他双目低垂，将笛子轻轻送到唇边，嘴唇轻启，粗黑的手指在笛孔上灵活跳跃，旋律从笛子里缓缓淌出。他吹奏的是电影《草原上的人们》插曲《敖包相会》，“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，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。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，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……”母亲随着笛声小声哼唱。

我被这清越动人的旋律深深震撼了。月色清朗，花影摇曳，我搬着小凳子坐在父亲身边，双手托着下巴，以无限崇敬的目光看着吹笛子的父亲，他的神情专注而沉醉。笛声时高时低，时缓时急，时委婉时高亢，悠扬的笛声划破夜空的寂静，回荡在故乡的原野上，印在我的心里。

多年过去了，那晚的清秋夜，那焦香的干饼及清扬的笛声，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。